三个半碗饭在桌上静静地摆着，布阵一样，等着看战果。我回手把自己的那碗端起来，凉透了，勉强吞下去。都说夏天吃凉饭只有更不好，不过对于一个十六岁的正在拔高长壮的少年来说，我坚信没什么能对自己的身体造成危害。吃完了，把碗扔在水池里，留另两个碗在原地继续对峙下去。不好奇也轮不着惴惴不安——我的能力范围就那么大，我只能给自己收尾。
父亲大概是看出我要出去，终于开口说话了：“今天是你妈的生日，一会儿我们去墓地。”
永远都是你妈这个、你妈那个，好像这个女人和他根本没关系。可我这个妈，除了方便他称呼之外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？“——我不去，我三点钟还有场球赛。”
这就是不正常的家庭，节目多得很。孩子的生日，当妈的生日，当爸的生日，中西情人节，结婚纪念日，回国纪念日，甚至还有个谁也说不清名目的五月二十四，这天我们也吃蛋糕。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一个月是不需要庆祝的，六岁以前还觉得欣欣然，因为总有一捧捧的鲜花一盘盘的糖果，实在是炫目美好，可圣诞节也不能十几天一过，都过出免疫了，像打预防针一样规律可怕。后来上了学，和交好的同学诉苦，却都反过来羡慕我家浪漫，否则结婚二十年的老夫老妻，哪还有那个兴致过情人节，还中西双料。最深里的原因我没有说，不能说，怕说了就是承认了。我怕相信。我怕他们真的是在靠这些所谓的暖色日期维持着生活，就像是走夜路的人，必须有路标牌告诉他们已经走了多远还要走多远，否则，就走不下去了。我怕他们是在用这种相同的方式，提醒自己，和这个毫无疑问应该叫做配偶的人，又一起生活了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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